（东方IC/图）
长久【jiǔ】以来，我们总习惯【guàn】把凤凰英译【yì】为phoenix，把phoenix中译为凤凰。多本主【zhǔ】流的英汉、汉【hàn】英词典，也【yě】都强化了这样的词汇等价【jià】关【guān】系，说明“凤【fèng】凰”与“phoenix”之【zhī】间的互【hù】译【yì】，是个【gè】根深蒂固的共识【shí】。
也就是说，这个“凤凰等于【yú】phoenix，phoenix等于【yú】凤凰【huáng】”的想法【fǎ】，已然成为许多人【rén】不【bú】假【jiǎ】思索的【de】反【fǎn】射动【dòng】作。例子很多，比如总部位于香【xiāng】港的【de】凤凰卫【wèi】视，英译就是Phoenix Television。美国亚利桑【sāng】那州的首府Phoenix（菲尼克斯【sī】），它【tā】传统的中文译名就是“凤凰城”。
如此的作法【fǎ】虽然约定俗成，大家也认【rèn】为理所当【dāng】然，其实有待商榷，因为【wéi】中国的【de】凤凰和西方的【de】phoenix存在着【zhe】明显的区别，不好混为【wéi】一谈【tán】。
根据《汉语大词【cí】典》所载，凤凰是“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雄的叫凤【fèng】，雌的【de】叫凰，通称为凤或凤凰。羽毛五色，声如箫乐【lè】。常用来象徵【zhēng】瑞【ruì】应”。《辞海》的定义基本【běn】相同，但文中额外引述了《尔雅【yǎ】·释鸟》和两晋学者郭璞所【suǒ】作的【de】注，我【wǒ】们才得以比【bǐ】较【jiào】清【qīng】晰【xī】地【dì】得【dé】知，原来【lái】中国【guó】凤凰的形态是【shì】个综合体，结【jié】合了“鸡头【tóu】，蛇颈，燕颔，龟背，鱼尾，五【wǔ】彩色，高六尺许”等几项特征【zhēng】。
《韦氏第三版【bǎn】新国际英语大词典》（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Unabridged，简【jiǎn】称【chēng】“韦【wéi】氏三版”）是当代美国语文辞书的泰斗，学术性强【qiáng】，准确性【xìng】高，收【shōu】词量大，备受各界【jiè】推崇【chóng】。在韦氏三版里，西方的phoenix是“传说【shuō】中的【de】鸟。根据古埃及人的【de】描绘，这【zhè】种鸟在阿【ā】拉伯沙漠里【lǐ】活了五六百年，然后【hòu】引【yǐn】火自焚，再【zài】从自己的灰烬中腾起，重现青【qīng】春活【huó】力。常被视为不死【sǐ】与【yǔ】复活的象征”（a legendary bird represented by the ancient Egyptians as living five or six centuries in the Arabian desert, being consumed in fire by its own act, and rising in youthful freshness from its own ashes and often regarded as an emblem of immortality or of the resurrection）。
中【zhōng】英世界的【de】权威辞书两相【xiàng】比对，凤凰和phoenix的差别昭【zhāo】然，分属各【gè】自的神话传【chuán】说体系，是两种截然【rán】不同的生物。
因此，为了有【yǒu】所区别，有人把【bǎ】西【xī】方的phoenix另译【yì】为“不死鸟”，此译【yì】见诸文献已有一【yī】段时日【rì】，在社会上的能【néng】见度日渐提【tí】高，曾经的违和感不再那【nà】么明显。
中国【guó】的【de】凤凰，英译【yì】也应予调整，不【bú】该继续陷入phoenix的窠臼【jiù】，久久无【wú】法脱身。
事实上，不待我们自己咬文嚼字【zì】，权威的英语词【cí】典早就先我们好几步，以【yǐ】完【wán】全不同的形式【shì】收录了凤凰，只是我【wǒ】们对【duì】此多【duō】半一无【wú】所【suǒ】知【zhī】。
英国的《牛津英语词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简【jiǎn】称OED）第一【yī】版于1928年【nián】问世，一共【gòng】12大【dà】册【cè】，在【zài】此之前的数十年，出版社曾【céng】逐本、依序【xù】发行分卷（fascicle），让【ràng】热切的读者先睹【dǔ】为快。资料【liào】表明，1898年【nián】的【de】一个分卷，就【jiù】已经以音译【yì】的fum（凤）收录了凤凰。OED在词【cí】源里指出【chū】，此乃fung hwang（凤【fèng】凰【huáng】）省略了hwang（凰）之后的讹转。
OED认【rèn】为，fum（凤）是“一【yī】种神话中的鸟，欧洲人通称【chēng】为phoenix，在【zài】中国是皇室尊贵【guì】的标志之【zhī】一”（a fabulous bird, by Europeans commonly called the phoenix, one of the symbols of the imperial dignity in China）。定【dìng】义把中国的凤凰和欧洲的phoenix做了神话层次的对应【yīng】与连【lián】结，这个早期的认知【zhī】，或许成了后来凤凰、phoenix混用的基础。
OED还另收了一个ho-ho（凤凰【huáng】），这【zhè】个词【cí】多以ho-ho bird（凤【fèng】凰鸟）的搭配为人所【suǒ】知。OED给ho-ho的词【cí】源很简略，只说源【yuán】自汉语（Etymology: Chinese），不过【guò】我大【dà】胆猜测，ho-ho可能由中国某个方言的音【yīn】译【yì】讹转而成（试比较【jiào】：闽【mǐn】南语的“凤凰”读如hong hong）。甚至，说不定ho-ho是直接借【jiè】自日【rì】文的“凤凰”（试比较：日文的“凤【fèng】凰”读如hō-ō，ō表长元【yuán】音【yīn】），而【ér】不是OED认为的汉语。
OED的【de】定义说，ho-ho bird（凤【fèng】凰【huáng】鸟）是【shì】“一【yī】种神话中的鸟，外型类似雉鸡，常作为勇气的【de】象征”（a mythical bird of pheasant-like appearance used frequently as an emblem of courage）。OED描述【shù】凤凰时【shí】提到了神鸟、似【sì】雉，事实大抵如是，然而凤凰象征勇气，不晓得根据为何？
OED收录了两个凤凰【huáng】，即音译的【de】fum和【hé】ho-ho (bird)。背【bèi】后的潜台词是，OED认为【wéi】中国的凤凰有【yǒu】其独特性【xìng】，不同于西方的phoenix，应【yīng】该【gāi】从phoenix抽离出来，另行处理。不过今天【tiān】的fum已【yǐ】然废弃，不再使用，ho-ho (bird) 也显过时，几乎就要退出语言【yán】的舞台【tái】。那【nà】么凤凰的【de】英【yīng】译【yì】，现在【zài】究竟应当如何？
答案直接了当，就是feng huang。韦氏三版收【shōu】录了feng huang，用【yòng】来作为引领词条（entry）的词目（entry word），这【zhè】也是英文《不列【liè】颠百科【kē】全书【shū】》（Encyclopaedia Britannica）的作法【fǎ】。不列颠百科是当【dāng】今世界上最知名【míng】、最【zuì】具权威的百【bǎi】科全书，它以feng huang收录了凤凰，在内文里详【xiáng】细【xì】介绍了这只【zhī】中国神鸟，并【bìng】在英【yīng】文释名里指【zhǐ】出，有【yǒu】人把【bǎ】凤【fèng】凰视为“中国版的不死鸟”（Chinese phoenix），这【zhè】虽【suī】常见但有误导性。
其实早在1934年【nián】，韦氏三【sān】版的前身“韦氏二版”就已【yǐ】经收了feng huang，后来【lái】的韦【wéi】氏三版以此为【wéi】本，加以细化【huà】、优化、扩充。最新【xīn】修订的韦氏三版给了feng huang两条定义【yì】，第一【yī】条讲神话里【lǐ】的凤凰，第【dì】二条讲皇宫里的【de】凤凰【huáng】：
(1) 中国【guó】神话里【lǐ】的鸟，与龙、龟和麒麟共【gòng】同守护帝国【guó】，在【zài】太平盛世之【zhī】时降临【lín】，在艺术里形态常被描绘为综合体，有时作【zuò】为皇后的象征（the bird that in Chinese myth watches with the dragon, tortoise, and kylin over the empire and appears in times of prosperity and that is often represented in art as composite in appearance sometimes as a symbol of the empress）。
(2) 从前中国皇宫里饲养的一【yī】种鸟，羽毛华丽【lì】，形态动【dòng】作优雅，与【yǔ】神话里的凤凰有【yǒu】关，象征祥瑞【ruì】。有【yǒu】人认为这种鸟就是凤头眼【yǎn】斑雉（a bird with rich plumage and graceful form and movement domestic in the former imperial court of China, associated with the mythical feng huang as an emblem of good fortune, and identified by some with the ocellated argus）。
比起OED，韦氏三版对凤凰的描述更加深入，也更【gèng】为丰富细致【zhì】。相【xiàng】较于【yú】OED过时的fum和ho-ho (bird)，韦【wéi】氏三版的feng huang与【yǔ】时【shí】代同步，网络的英【yīng】文百【bǎi】科巨人【rén】《维基百科》（Wikipedia）也以同样的feng huang追【zhuī】随【suí】认可。
传【chuán】统上，凤凰的英译【yì】俗【sú】作【zuò】phoenix（“不死鸟”，或Chinese phoenix“中国不死鸟”），如此对应容【róng】易【yì】产生误导，让大家对二者有了【le】错误【wù】的认【rèn】知，虽然流【liú】通广【guǎng】泛，但有明显的问题。以音译凸显凤凰的不【bú】同与中国的血统，乃有识之士【shì】的【de】作法【fǎ】，英语世界的权威工具书，如牛【niú】津、韦氏【shì】、不列颠百科、维基百科，都【dōu】以音译的凤凰为【wéi】之背书，值得我们重【chóng】视。
需要留【liú】意【yì】的是，韦氏三版给phoenix下了四条【tiáo】主定义【yì】，包含【hán】本【běn】义及【jí】各【gè】式引伸义，最【zuì】后一条【tiáo】主定义是个【gè】互见（cross-reference）的feng huang。这个编辑上“互见”的设计是词典学（lexicography）的【de】作法，言下之意【yì】是phoenix也可以是【shì】feng huang，不过feng huang是主，phoenix是次，详细的内容【róng】必须到【dào】主要的feng huang才能查得。韦氏三版【bǎn】的这个【gè】互见兼顾【gù】了理【lǐ】想与现实【shí】，既承认凤凰俗【sú】称phoenix的【de】存在，又正本清源地告【gào】诉读者，feng huang才是它推荐的正【zhèng】解。
提到凤，就难【nán】免【miǎn】让人想到龙，因为在中国【guó】文化中，龙凤互【hù】为表里，龙【lóng】表阳凤表阴，龙凤呈祥【xiáng】是最【zuì】具中国特【tè】色【sè】的图【tú】腾【téng】。龙的英【yīng】译是个显学【xué】，众人关注，卷起千堆雪。相对而言，凤的英译【yì】就隐抑许多【duō】，甚至有【yǒu】点乏人问津。
有趣的【de】是，龙【lóng】的英译与凤的【de】英译“同途【tú】殊归”，结果居然相左。顺著“凤凰”的【de】轨迹，“龙”通过【guò】音译进入英文，理当是条【tiáo】正道，然而【ér】我的研【yán】究证【zhèng】据表明，回【huí】归约定俗【sú】成的dragon（或Chinese dragon），才是当今英语世界的【de】主流。英文的dragon已经多元【yuán】化，中国龙也是【shì】dragon的面貌之一，权【quán】威工具书也在dragon的定义【yì】里【lǐ】记录了这【zhè】样的变化。
龙的种种一言难尽，咱们留到以后再谈。
（作者系东【dōng】吴【wú】大学英文系副教【jiāo】授【shòu】、原系主任，国家语【yǔ】委汉语【yǔ】辞书研究中心【xīn】兼职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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