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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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推出《诗林》2018年3月头条诗人——曹僧。
查看本月往期头条诗人
1
诗人简介
曹僧，1993年生于江西樟树。毕【bì】业于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为复旦诗歌【gē】图书馆主要创始【shǐ】人之一兼【jiān】首任馆长【zhǎng】，复旦【dàn】诗社第37任社【shè】长。曾获北大“未【wèi】名【míng】诗歌奖”（2013）、复旦“光华诗歌奖”（2013）、香港“青年文学奖”（2016）等【děng】奖【jiǎng】项。主编【biān】有《复旦诗选·2015》，出版【bǎn】个人诗集《群山鲸游》（2017）。
2
诗 观
为【wéi】什么写【xiě】诗【shī】？很【hěn】难回答。诱发你的东西【xī】和让你坚【jiān】持下去的【de】东西，往往并不相【xiàng】同。非要【yào】给一个答案的话，我想是身体【tǐ】中某种【zhǒng】原始【shǐ】的创作欲【yù】。庸常生【shēng】活虚无如此，除了创造，还有什么能对缓解焦虑有【yǒu】所帮助呢【ne】？
诗歌是艺术的一【yī】种，写诗就【jiù】理【lǐ】应有所创造。我【wǒ】不敢说自己创造了什么。仅仅【jǐn】把想要【yào】言【yán】说【shuō】的说出来，就已非易事了。言说后真义的纯度有【yǒu】多高，我【wǒ】也没有把握。但我得先做到【dào】把【bǎ】话说【shuō】完【wán】。出于【yú】某【mǒu】些【xiē】如幼童【tóng】之【zhī】“说【shuō】话【huà】游戏”般【bān】的宽泛兴趣，我目【mù】前的写作【zuò】也呈现出【chū】多变的性格：有时是高亢的抒情，有时是冷静的谋划；有时是对他者虚构式的代入，有时则【zé】是梦【mèng】境与现实【shí】的交织。
从最早为了写组【zǔ】诗长诗而【ér】布【bù】局苦思【sī】，到如今为了写【xiě】短诗而在公园里沉吟，我感到自己需要【yào】的养料还太【tài】多【duō】。往后【hòu】，是贪【tān】恋【liàn】于词的【de】欢愉，还是痴妄于【yú】道德的屋室？我不【bú】知道。我只是常这么告诫自己：不要介【jiè】意旧【jiù】一点，不要着急新一些。
《诗潮》2018年第3期封面
3
推荐作品
与父亲一同焚烧马蜂窝
没有亏欠谁，星辰
不愿意出门加入比喻。
中了秋的草木在退，
退到无尽灰，退到
铁幕中的夜目后。
打开探灯审视树梢，
拐枣如群鸟之爪，
繁硕，并等待经霜。
在楼顶雨衣夜行，
螫过的手臂酝酿着
海盐一般的丰腴。
那肿胀的经验时常
被乱入，被他人故事。
我们将稻秆捆束，
枝杈指向危如累卵。
许久不通力，我们
合作轮番去伤害。
瓦片下，几根椽条
也被茂盛的激情点着。
很大的火，很快就
偏离了宇宙的中心。
2017.10.15
写给缪斯的景观
还乡还到愿里，
暮色颠簸经验的零部件。
高大的橡树将开口收紧。
碎石子路抹过丘陵，
如同牧人牧我上缓坡。
一片惊喜的，清绿的发现。
长新叶的油茶树林
包围着小楼。但低于它，
低于词语的高度。
什么被暗示着，
又是什么被蛊惑着？
徘徊狗不吠叫不甩尾。
如同牧人牧我到空地。
观看起伏像呼吸，
黄色花朵是残留的香渍。
捉摸不定黑暗的边界。
描述多一片方圆，
更多的树就被更改。
2017.07.15
县道
去野外，去被万物注目
而又无证据的地方。
阴沉而明净，古旧又新马路。
青草透露土生木的五行黄，
该如何称呼江浦？
来自海的开阔的漫延，
来自十公分白鳝逍遥的潮罟。
树，仰望抬高人和道路，
神的高大家具的一种，
摆脱经验之林的术。
榆钱千万钹，绿色葬礼
只有用骨听的人才允邀入。
分不清岸是咸，或淡。
骑车去袁花镇，去花的沿途，
受难于未预料的未来之爱。
2017.03.22
相似性
就像她也认出了警惕的人，
没有交流。脱去羽绒衣，
前半段的灯全都熄灭。
外壳上标记着遥远的丹东，
上世纪的声谈论起火车。
可能比我们的出生还早，
上不来的过去人从车窗爬。
窗户纷纷陌生地开闸，
闷热空气有了轻微移动，
她只能往座位下安顿行李。
就在左手边，隔着过道。
顶灯又接着暗掉几盏，
我假装，而她似乎发现。
我不动声色，她就像她，
停在动作里。陈年的污渍
擦不掉，腰陷进靠背。
我们都是车站涌来的浪。
没有谁想要打破这默契，
窗外有黑影在贴着飞。
2017.01.21
虎在丛林中
虎在丛林中，拒绝被隐喻
布玩具不是它，被用以
增添黑暗的也不是它
虎身形矫健却一动不动
花纹消逝于植物的表皮
喘息隐匿于发酵的瘴气
虎在无序而嘈杂的蚊虫声中
召唤汉语里的南方鬼魅
在丛林中，面对一只虎
作为类的唯一和另一个唯一
虎在一片漆黑中睁着眼
虎借你的眼看见自己的荣光
2016.07.19，为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而作。
民间故事
——“河中鬼魅多，头痒热水泼”（古谚）
我，无名氏之子，薅锄之主
年轻，且从未想过成为一名主角
我躬下身去，像口含一枚秤砣
弯曲的腰杆上度量着某种虚空
一群肥胖的野猪从额头拱向土壤
豆苗柔弱，新的杉刺在头顶枝节，
这同样摸不着命运的触手竟如此欢跃
大概一切际会都谜一般美妙
偶然地，站立在春天的宫殿里
为此，我也甘啖无穷的疏星和冷月
但现在，我要越过地垄田埂的交错
浓密的草茎一如妻子年轻的乌发
内里残存的露水放大茎结如拳
它闪烁其辞，对爬得尤慢的太阳侧目
我要提前回家。这走过太多遍的路
几乎就要成为我更长的一生
但这时间，这方向，这个我
却令人感到陌生。未来正被课税
我如荷戟而行，心跳加速却异常
这莫大的恐惧来自犹疑，
来自将敌人找出，而非面对
也可以选择退。经过水库时，
我最后一次停下。黄牛静立在堤坝上
一只野鸭潜入水中，尔后在更远处
警惕地探头。兼带沉重和轻盈，
它在水面犁出云一样的褶皱
云，这可不就是日日的炊烟袅袅吗
该死的云，竟在我缺席时翻腾游逸
我把锄头丢在一边，只有赤手
才能更狠地，和这祖传的屋檐格斗
那弥散在空气中的敌人令我头痛
那些风言风语，那些欲言又止
妻子果然站在院门，热气腾腾地洗头
多美的乌发啊，为他人备好的餐食
我是鹰，我发酵了整片的胸膛
为这俯冲。抓住兔的耳朵，嵌进去
湿漉漉的水血一样求饶，我顺手一拽——
这是我从未想到的：整丛头发
竟被扯下，在我手中如一把枯草
而妻子，大脑上蠕动着一窝水蛭
拆解我、侵蚀我的敌人，就是这样
爬上河，然后成为另一名主角
2015.03.21
传记
我只是出门散了个步
一头猎豹把我逼上了树
我又换了另一棵
我住在小树林的院子里
大荒漠和大草原交界
我是一个微型人
我有一台苍蝇马达
我发动它驱逐荒漠的落日
有一个同伴和我一起
可是她太干净了
就像她不曾活过
我梦见一台真正的发动机
它正准备，造另一个梦
我先发现了它
它也发现了我
我们对视了一整个下午
这伤悲——
父亲打断说：
“鳝鱼正在吐泡泡”
他存在与否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鳝鱼，是说
我在脑海里回味着
我精致的大脑一直延至脚踵
我是一颗烂西红柿
我正在写一部传记
2015.02.07
“资本论”
1.哥哥
黄昏天暮，下着大雪
我走进家门去厨房
在院子里，青瓦低垂
大木桶盛着将满的水
哥哥在桶边椅子上坐着
我跟往常一样没喊他
雪花在水面上落得分明
颗粒白而偏米黄，
半浮着如同爆米花
雪不停地掉进桶中，
哥哥不停地用筷子
夹起来吃。我好像
很小很小。我焦急地说
哥哥你别吃，水好脏
他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头也不回一下。就这么
一直在暮色的乳白中
面无表情。好像那
停不下的雪，默不作声
2.爸爸
我不知道为何这么晚
铁锅里还在嗞嗞作响
我蹲靠在方形石墩边
有时抱不住裸露的膝盖
一些粗鲁的山丘摇晃我
似乎总这样，我看见光
昏黄的，静止在蛛丝间
再摸被叮痒的脚背时
爸爸站在大水缸边上
穿着长雨靴像刚进门
我知道他一直在这里
旁边铝瓢里翻滚着热气
他的胡子似许久未刮
我把脊背倚在墙壁上
不知怎么，开水就猛地
全部泼进他的一只雨靴
我没来得及看清他正脸
我是清醒了短短的片刻
接着又继续睁不开眼睛
沉沉的黑不断地攥紧
仿佛要攥碎那悬吊的灯
3.妈妈
妈妈还没有回来
我顶风出门送伞
竹林的鸟儿已不啼叫
雨伞疯狂地往上飞
我换上妈妈的雨衣
和草木一样变得鲜艳
雨衣紧贴我的小腿
红泥像水蛭爬满趾间
四野的漆黑关闭我
雷电劈掉我一只耳朵
这多么痛啊，一只
没有把手的搪瓷杯
我奋力把脚步加快些
新的海啸在地面翻滚
我什么也看不清楚
妈妈并没有等在那里
立在烂泥中像株杉树
她已消失在暴雨中
也不知飞向了哪里
而我却要原路返回
雨不停地倾注而下
如时代资本的伤害
四面八方地朝我爬
我失措地蜷在雨衣里
我再也不能原谅她
4
诗 评
莫须有的北方或神话地理
——简评曹僧的诗
文/ 王子瓜
北海之内，有蛇山者，蛇水出焉，东入于海。
——《山海经》
只有马【mǎ】可·波罗的报告能够【gòu】让忽必烈【liè】汗从注定要【yào】崩塌的围墙和塔楼中【zhōng】看出一个图案细致、足以【yǐ】逃【táo】过白蚁蛀食的窗【chuāng】格子。
——《看不见的城市》
大约是2016年春【chūn】天，听说淮【huái】海中路上藏着一家【jiā】人迹罕【hǎn】至、却收有不【bú】少好书的旧书店，一个【gè】朋【péng】友当时正在那里做【zuò】义工，我、曹僧和另外几个朋友便相【xiàng】约去看看她。我们【men】从复旦骑车去。曹僧、王大【dà】乐【lè】他们都是【shì】老骑【qí】手了，他们到处去骑【qí】行的【de】时候我还【hái】没有入学。2013年初【chū】，冬【dōng】天，曹【cáo】僧独自【zì】骑行环绕青海湖【hú】，读研时又乘【chéng】火车去内蒙写【xiě】他的组诗系列【liè】“黄昏，在旗县”。他的诗硬朗、强健，全无所谓学院【yuàn】诗人【rén】常见的温吞，我猜除【chú】了个人【rén】性格【gé】，也同他一直在路上的生活状态有关。
一路上【shàng】我紧跟着他们。宽大的【de】十字路口，红绿灯像是钢铁森林里停在枝【zhī】头【tóu】的【de】猫头鹰，下坡【pō】路像是某种巨兽蛰伏的脊背【bèi】，随时【shí】可【kě】能挺立【lì】起来，还有【yǒu】《纪念碑谷》般曲折【shé】、跃【yuè】过苏州河的立交桥……上【shàng】海全然没有了坐【zuò】在地【dì】铁里的安全幻觉【jiào】。后来我们又【yòu】一【yī】起骑【qí】过【guò】几次，甚至去环绕【rào】崇明岛。但其实【shí】去旧书店这回是我第一次对骑【qí】行有了一点概念，尽管对【duì】一直骑在前头的曹僧来说【shuō】这也许根本不能算【suàn】是一【yī】段【duàn】路。现在每当我失去对世界【jiè】进行想象的兴趣，又没有出走【zǒu】的条件和勇气，我就会重【chóng】读曹僧有【yǒu】关旅途的【de】一【yī】些【xiē】短文：
晚六点一刻，天差不多黑了，青藏公路上只【zhī】有冷硬的【de】大【dà】卡车【chē】过往，寒【hán】风【fēng】刮【guā】面【miàn】。离下一【yī】个人群聚集点【diǎn】尚有两三小时【shí】的【de】路。我跳下自行车，喝完一【yī】口满是【shì】冰渣的农夫山泉后【hòu】，说了【le】句“操【cāo】”。呼出的气体立马在眼镜上糊成一层白霜【shuāng】。坐在路边换【huàn】掉满是冰沫的【de】袜子时，我突然看到了高【gāo】原上被冻住的星星，一丝丝幸福感仿佛掠过心【xīn】头。（《光草【cǎo】》）①
那天【tiān】下【xià】午没有别人，我【wǒ】们就在旧书店里【lǐ】翻书【shū】、聊天。但准备走的时候，书店的老板回来【lái】了，一【yī】同出现的还有【yǒu】诗人萧开愚【yú】。简【jiǎn】短的问候之后，他也记【jì】起了这【zhè】几个两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复旦的年轻人【rén】”。曹僧立刻掏出手机，找出【chū】自己的【de】诗。片刻，萧开愚这【zhè】样说【shuō】：“我【wǒ】觉得你的诗还【hái】可【kě】以【yǐ】更粗【cū】粝一些，更泥【ní】沙【shā】俱下一些【xiē】。”
我很【hěn】惊讶，因为曹僧拿出【chū】的是他的《新品【pǐn】发布》——“我是说孤独拉着孤独的【de】手/围成个【gè】大大的圆圈【quān】开始【shǐ】游戏【xì】/每一位失【shī】败的，都【dōu】要【yào】进来【lái】”、“噢看，又一只公牛/滴下了【le】他的【de】两只睾【gāo】丸”、“我骄【jiāo】傲的【de】心【xīn】已糊成烂泥”、“横【héng】亘【gèn】在一个正蹦极的地球”、“我嚼西北风，嚼山【shān】之【zhī】音”——这些句子此前已经磨【mó】坏了我习【xí】惯于精【jīng】米的牙口，却仍不能【néng】满足眼前这位冶炼过“杜甫【fǔ】”和“内地”的【de】壮年诗【shī】人的肠胃。接着我回过神【shén】来，更惊讶于【yú】这短短的几分钟里，萧开愚已经【jīng】精确地看出了曹僧近几年诗歌的趋向和意图，或【huò】许那正是八十【shí】年【nián】代【dài】末同【tóng】样【yàng】二十多岁的自己，在对过【guò】度挥霍【huò】生命的抒【shū】情【qíng】，和对精巧——那太合【hé】时宜的美的厌倦里，寻求着力度【dù】、容量【liàng】、不适感——中【zhōng】年的责任。
和萧开愚、西川【chuān】等【děng】诗人类似，曹僧属于那【nà】种过【guò】早完成过的诗人，因此获得了写一些“不那么好的诗【shī】”的权利（毋【wú】宁说是【shì】使【shǐ】命）。在2014年之【zhī】前，曹僧【sēng】未满二十岁【suì】，已经拿下了复旦【dàn】的“光华诗歌奖”和【hé】北大的【de】“未名【míng】诗歌奖”，去四【sì】川参加过《星【xīng】星【xīng】诗刊【kān】》的诗歌夏令【lìng】营。几【jǐ】乎只【zhī】经历了一年的修辞练【liàn】习【xí】，到2013年底，一个“曹【cáo】僧”已【yǐ】经完【wán】美地陈【chén】列在展柜【guì】里了——无论是《神游贺兰山》、《莫须有的北方》、《在街【jiē】边【biān】的拉面馆【guǎn】》里辽【liáo】阔【kuò】的抒情，或是《邢建国》、《入关【guān】》的叙事技巧和语言力量，抑或《笼中兔【tù】》、《炼丹【dān】术》里同【tóng】经典的有效对话，还是【shì】《捕蛇者的【de】小儿子和外乡的养蜂人》、《蛇》对结构的把握、对经验【yàn】的处理【lǐ】、对神【shén】秘【mì】恰到【dào】好处的呈【chéng】现，曹僧已经完全掌握了写一首“好诗”的能力。然后【hòu】，便是如【rú】何【hé】掷出那个“六点”——就像写了《镜【jìng】中【zhōng】》、《何【hé】人斯》的张枣，等待【dài】着自己的【de】《大地之歌》。从2015年到今天的【de】三年时间里，曹僧【sēng】写【xiě】了大批挑战着读者【zhě】的【de】期待视野、刷新着我们对诗歌既有认识的诗。据我观察【chá】，这一【yī】切都【dōu】是从《传记》开始的。
初看【kàn】起【qǐ】来，《传记》一诗有【yǒu】一个【gè】荒诞的开头，但到第七、八行【háng】，读者会【huì】发现这荒诞的必要【yào】：
诗开头那个散【sàn】步时被猎豹逼上树【shù】，又换一【yī】棵树的【de】荒诞戏剧，在这里获得【dé】了它的意义。荒诞露出了象征的【de】尾【wěi】巴：荒漠的落日其实是对世界【jiè】终极的【de】看法，那由【yóu】人类的历史【shǐ】上每一个垂死的生命体认过【guò】，又在二十世【shì】纪被战争、极【jí】权【quán】、恐怖、邪恶【è】所放大的虚【xū】无。唯【wéi】一的变数【shù】，可以【yǐ】与无边而【ér】平静的虚无较量【liàng】一番的力【lì】量，在【zài】这里被具象为一台微小而躁动【dòng】着的“苍【cāng】蝇马达”，而较量的方【fāng】式，被【bèi】称为“造梦”，像【xiàng】接【jiē】下来他看【kàn】到【dào】的同伴，一【yī】台“真正的发动机”那样。
不过【guò】他们其实并不【bú】那【nà】么自信，因为虚无太强大了，他们也不【bú】知【zhī】道存在是否可【kě】能【néng】，“这伤悲——”。于是父亲的【de】出场成为这首【shǒu】诗绝对【duì】的【de】肯定力量【liàng】，直接将诗推向了主【zhǔ】题：
“说”——到【dào】这里，我们不仅理解【jiě】了【le】这【zhè】首诗【shī】，也理解了曹僧所有作品的面相之一：语言【yán】，这人类曾一度借以挑战上帝的【de】工【gōng】具，这上帝不在场的世界里【lǐ】唯一可能的创造【zào】，尽管我们谁也不能断言它最【zuì】终是【shì】否真的能够击退虚【xū】无，成为存在，但【dàn】除了它【tā】一【yī】个诗人【rén】别无选【xuǎn】择。说，只要说就够了，这【zhè】位迷【mí】恋于转动的【de】马达，烂醉【zuì】在“说”之【zhī】中的烂西红【hóng】柿，告诉我【wǒ】们【men】他在“写一部传记”——那【nà】唯一可能的【de】长【zhǎng】久和存在，仿佛在自言自【zì】语着“要有光”。
《传记》（2015.2）之后，曹僧【sēng】很快【kuài】写了《新品发布》（2015.2）、《鹤城【chéng】》（2015.9-21）等浑天仪般精【jīng】密而空心的组诗。在意识的层面【miàn】，这显【xiǎn】然【rán】是曹【cáo】僧自觉【jiào】的【de】写作方法论之一，并且沿用至今，在《锯【jù】木拖拉机》（2015.4）、《船长苏尼特》（2015.8）、《仁慈上帝【dì】决【jué】定【dìng】第二次【cì】使用【yòng】第【dì】一【yī】推动力》（2017.5）和组诗《环【huán】形三》（2016.4）、《我们的我》（对【duì】《我们【men】的祖先》三部曲【qǔ】的戏仿，2016.7）等后来的诗中都【dōu】能够看【kàn】到那颗心脏般律动的烂西红柿的【de】影子。
如同《传记》正面对【duì】虚无发【fā】起了逼近极限的挑战，从《女儿【ér】国》（2016.3）开始，曹僧像个单枪匹马的堂·吉诃德，又开始了对我们汉语的征【zhēng】伐。谐音、方言、押【yā】韵【yùn】、仿【fǎng】古短【duǎn】句、语言游戏，在《取经人【rén】》（2016.6）、《疲【pí】倦可汗》（2016.6）、《高老【lǎo】庄牌局【jú】》（2016.7）、《雾霾时【shí】代的抒情诗》（2017.1）、《过娃【wá】娃机》（2017.2）等诗中的【de】展示可谓炫【xuàn】技。但这里我并【bìng】不打算对此展【zhǎn】开谈【tán】论，在【zài】我【wǒ】看来，这【zhè】部分诗更像【xiàng】是一【yī】种为了确认自己语言【yán】能力的练习，一种对于我【wǒ】们时代【dài】里某【mǒu】股风潮的回应，一【yī】张为了更有力地纠正而提前考取的资格【gé】证。我想【xiǎng】我们最终会发现在各式【shì】各样的【de】实验【yàn】和尝试背后，那藏匿在幽微之处、一【yī】以贯之地构【gòu】造、管制【zhì】着一【yī】个诗人的东西是什么，那诗人【rén】也许不断觉察到【dào】，仍然灯蛾般无可避免地【dì】不【bú】断书【shū】写的母题是什【shí】么。语言的【de】创造如同竞技体育【yù】，唯有主题的开拓才是一个【gè】物种的进化。
我真正【zhèng】想要谈论【lùn】的就是【shì】曹僧【sēng】的“这一【yī】个【gè】”。玩弄写作理念和语言技【jì】巧【qiǎo】在我们的【de】时代事实上早已不是【shì】什么新【xīn】鲜【xiān】事，“这一个”才【cái】是曹僧无可【kě】替代的地方。它【tā】是【shì】《捕蛇者的小儿子和外【wài】乡的养蜂人》和《蛇【shé】》里蛇神出鬼没的村子，是《炼丹术》里圆缺莫【mò】测的【de】月亮和化鸟的女人，是《邢建【jiàn】国》最后燃烧的梦【mèng】境，《新品发布》里【lǐ】琳琅【láng】满目的怪【guài】异物品，隐藏着【zhe】自己气息【xī】的《鹤【hè】城》，《套浪日记》里【lǐ】套【tào】浪【làng】如套马的骑【qí】士，《民【mín】间故事》里【lǐ】大脑上蠕动着【zhe】水【shuǐ】蛭的妻子，来自英仙座【zuò】的《黑水【shuǐ】潭蜥蜴》，《疯狂的祭司》里的邪教会议，蒸汽朋【péng】克博物馆般的《福城动【dòng】物园》，《送阿【ā】布拉【lā】江》里飞走的【de】大【dà】船【chuán】，打开了自己腺体【tǐ】的【de】《疲倦可汗》，夜里捞尸体的《取经人》，《夸父逐日【rì】》里的克隆人夸美，《地球之【zhī】夜》等数首诗构成的【de】旗县的缩影……
从这【zhè】个层面上【shàng】看【kàn】，完全可以【yǐ】将曹僧近来出版的首部个人诗集《群山鲸【jīng】游》看作是一部汉语新诗的《看【kàn】不见的城市》（卡【kǎ】尔维【wéi】诺）。每一首诗都是一座存【cún】在【zài】于可能【néng】性【xìng】之中的城池【chí】，而这部诗集的卷【juàn】首【shǒu】被粗心的抄写者胡乱塞进【jìn】了某【mǒu】一【yī】页，这就是《莫须有的北方》（2012.12）：
我本该是一场更大的雪
铺开自己，来看这世间风景
这首诗写在曹僧【sēng】写【xiě】作【zuò】准备期的最后，那时他也许还不知道“这世间风【fēng】景”意味着什【shí】么。但紧【jǐn】接着有关【guān】我们【men】宇宙的神【shén】话便朝【cháo】凤之鸟般纷至沓来【lái】了。甚至《与父【fù】亲一同焚烧【shāo】马蜂【fēng】窝》这样看起来紧扣着【zhe】日常经验【yàn】的【de】主【zhǔ】题，也在【zài】故事【shì】的最后“偏离了【le】宇宙的中心”。我清【qīng】晰【xī】地记得一个【gè】寒【hán】冬的夜谈，曹僧叫我们抬头，说那【nà】是猎户座，那【nà】是天狼星，说车子在公【gōng】路上【shàng】抛【pāo】锚，远【yuǎn】处传来野狼的嚎叫，说幼时听到的传说，大地深处有大【dà】蛇在左突右闯，等待一股【gǔ】渡劫的雷电……如此【cǐ】那【nà】个骑车驰骋的【de】身影在【zài】我心中便获得了另一层涵义【yì】，我【wǒ】想【xiǎng】象【xiàng】一颗年轻的心持枪踏马，对前【qián】方未知的奇迹穷【qióng】追【zhuī】不舍。曹僧是一个马可·波罗面对着不【bú】存在的忽必烈汗，讲述着【zhe】这个宇宙【zhòu】某处鬼魅正往来【lái】的《聊斋》，讲【jiǎng】述着这个恢复了神秘的【de】世界的神【shén】话【huà】地理【lǐ】。我期待我们时代的《庄子》，我们时【shí】代的《山海经【jīng】》。
王子瓜
2017年12月于上海
注释：
①肖水【shuǐ】、曹僧主编【biān】：《2013中国【guó】大【dà】学生诗歌【gē】年鉴》，共青团复旦大学委员会、复旦诗社出品，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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