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而今咱们对“孤岩的秘密宝【bǎo】藏怎【zěn】么找”大体【tǐ】比较关注，姐妹们都想要分析一【yī】些【xiē】“孤岩【yán】的秘【mì】密【mì】宝藏怎么找”的相关文章。那么小编同时在网上网【wǎng】罗【luó】了【le】一些对【duì】于“孤岩的秘【mì】密宝藏怎么【me】找””的相关知【zhī】识，希望朋友【yǒu】们能喜欢，我们快快来【lái】了解【jiě】一下吧！古人云“读【dú】万【wàn】卷【juàn】书，行万里路”，路上【shàng】的【de】行走化为【wéi】纸端【duān】的文字，纸端【duān】的文字成为历史的记【jì】载，历史【shǐ】的记载又【yòu】指引着后世的历史学者踏上考史之旅。他们或是在草原大漠【mò】中探察历史的【de】踪迹【jì】，或是在【zài】古城乡间【jiān】搜寻过往的【de】传说。
本期专题【tí】，我们邀【yāo】请了罗新、王笛、谢湜和胡成【chéng】四位历史学者，跟随【suí】他们的脚【jiǎo】步，分别代表了北、南、东【dōng】、西四个【gè】方向，跨山【shān】越海，行走在历史【shǐ】的古【gǔ】道上。
罗新以北京【jīng】的健德门为起【qǐ】始，到终点内【nèi】蒙【méng】古【gǔ】锡林郭勒盟正蓝旗的明德门【mén】，行走了元代皇【huáng】帝往返大都与上都之间的辇路；王笛【dí】走【zǒu】遍成都的茶【chá】馆，书【shū】写“袍【páo】哥”的历史；谢湜考察浙江的海岛，发掘明清【qīng】之际海岛社会【huì】的【de】变化；胡成沿【yán】着【zhe】西北古道【dào】，一路【lù】搜集被岁月【yuè】风尘【chén】湮没的沉默【mò】故事。
这是人与时【shí】空达成【chéng】的契约。怀着一份【fèn】对【duì】过去的好奇，装着一【yī】份对历史的敬【jìng】畏，还有对真相坚韧【rèn】不拔【bá】的执着，走上山【shān】海之间的历史之旅【lǚ】。
《新京报·书评周刊》9-21专题《山海故人》的封面截图
专题《山海故人》B04-B05版
专题《山海故人》B06-B07版
「主题」B01丨山海故人
「主题」B02-B03 | 山海故人：行走于历史的天地之间
「主题」B04丨罗新：在长城地带走近被忽视的普通人
「主题」B05 | 王笛：在成都古城发现平民历史的连续性
「历史」B06 | 谢湜：在浙江海岛寻找日常与非常
「主题」B07丨胡成：古道足印下湮没的西北往事
「文【wén】学」B08 | 《不安之夜》荷兰90后的【de】“震惊现实主【zhǔ】义【yì】”之书
撰文 | 李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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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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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由脚下的足【zú】印构成，历史【shǐ】则建筑在记【jì】忆的沙丘之上。历史旅行，就像是【shì】行【háng】走在沙【shā】丘之【zhī】上，双脚会不自觉地陷进记忆的【de】沙土里，每【měi】一步跋涉【shè】，都会扬起前【qián】尘【chén】往事弥散在四【sì】周。
公元670年【nián】，当陈子昂站在幽州蓟北城楼上时，他【tā】的内【nèi】心定然【rán】生出一种不胜古今之慨。他【tā】熟【shú】读史书，知道脚下这【zhè】座【zuò】城楼【lóu】，据说是建筑在千年前战国时代燕昭王【wáng】著名的【de】黄金【jīn】台遗址之上【shàng】。战国时代，对他来说，那是【shì】一个【gè】英雄豪士心神向往的绚烂时代【dài】。挟策士【shì】人，纵横辩客风尘仆仆，辇毂于道【dào】，各以才智计谋，求【qiú】售于列【liè】国诸【zhū】侯。燕昭王正是这【zhè】些策士【shì】辩【biàn】客趋之【zhī】若鹜的归宿之一。这位志在富国强民的君王招【zhāo】徕士人【rén】的政策之一，就是在易水【shuǐ】之滨【bīn】修筑一座【zuò】高台，台上【shàng】存放黄金千镒，以【yǐ】为【wéi】延聘士人之资。无论是贪财【cái】慕利，还【hái】是【shì】真【zhēn】的被燕昭【zhāo】王【wáng】的千【qiān】金难买的求贤诚挚所打动，四【sì】方【fāng】士人辐辏燕国，燕【yàn】昭王【wáng】也卒成一代霸业。
《陈子昂登幽州台【tái】图》，许多画【huà】作将陈子昂【áng】画【huà】成站在一个高台或山峰之上【shàng】，但事【shì】实【shí】上【shàng】，陈【chén】子昂当【dāng】时是站在蓟北城【chéng】楼上。见他的好友卢藏用为【wéi】他撰写的《陈氏别传》。
事实上，燕【yàn】昭王黄金台的传【chuán】说，在先秦典【diǎn】籍与《史记【jì】》中皆无记【jì】载。晋代鲍照《放歌行》中，才【cái】第一次【cì】出现“黄金台”之【zhī】名，指的还不是燕【yàn】昭王的黄金【jīn】台【tái】，而是燕国末代太子【zǐ】丹的【de】金台。直【zhí】到【dào】隋【suí】代《上谷【gǔ】郡图经》中，才莫【mò】名【míng】其妙【miào】地首次【cì】出【chū】现“黄金台，易水东南十八【bā】里，燕昭王置千金于【yú】台上【shàng】，以延【yán】天下之士【shì】”的记载，但对生活在初唐时代的陈子昂来【lái】说，黄金台已经由一个东拼西凑的传说，变成【chéng】了一个信而有证的历史记载【zǎi】。那么他怆【chuàng】然泣【qì】下【xià】的所在，便不再是一【yī】个建【jiàn】筑在虚构传说【shuō】之【zhī】上的当下建【jiàn】筑，而是一段令人慨叹追念的真切历史，而这段【duàn】历史，对身处【chù】此地【dì】的陈子昂【áng】来说，更扣紧了他此时此【cǐ】刻的心弦。
696年，契【qì】丹【dān】松漠都督【dū】李【lǐ】尽忠及其【qí】契丹部众，因对营州都督赵文翙奴役暴【bào】政不满，在突厥【jué】默啜可汗的【de】支【zhī】持【chí】下，起兵反叛。武【wǔ】则【zé】天派出子侄武攸宜前往平叛，陈子昂作为参谋随军同行，前往幽【yōu】州。但这场战【zhàn】争开局不【bú】利，前军相次战败陷【xiàn】没，武攸【yōu】宜大为震动【dòng】。陈子昂【áng】相【xiàng】信自【zì】己建【jiàn】功【gōng】立业时机已至【zhì】，因此主动【dòng】进谏，请【qǐng】缨带兵。但在主帅眼中，他不过是个体弱多疾的书生，因【yīn】此不仅拒绝了他的请战【zhàn】要求，更【gèng】因为反感【gǎn】他的喋喋不休，将其改署军曹闲【xián】职【zhí】，掌管文书。因此，他【tā】登上蓟北楼，自伤身世，而泫然流涕，放【fàng】声高歌这【zhè】首【shǒu】《登幽州台歌》。
陈【chén】子昂并非一【yī】位【wèi】刻意追寻历【lì】史记【jì】忆的旅【lǚ】行者，但【dàn】历史【shǐ】记忆却会主动【dòng】找上他【tā】。当他站在蓟北楼上流泪【lèi】咏唱《登幽州台歌》时，已经道【dào】破了历史【shǐ】旅行的个中三昧——历史之所【suǒ】以能与【yǔ】旅行连臂而行【háng】，正是因为历史具有【yǒu】一种穿越【yuè】时空俘获心灵的魔力，它能让旅行者的脚步跨【kuà】入另【lìng】一个时【shí】空，让现实行【háng】走踏【tà】下的足印与历史【shǐ】留下的印记在某一个时空交【jiāo】汇【huì】点【diǎn】上相合，从而【ér】让旅行者当下的【de】心灵与过去发生共振【zhèn】。
纵然是陈子昂【áng】含泪感慨“前【qián】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但他内心中【zhōng】分【fèn】明清楚，他所向往的，正是那已经不见的古【gǔ】人史事。他【tā】分明【míng】站在这【zhè】段历【lì】史【shǐ】发生的地点，但历【lì】史却没有在他【tā】的身【shēn】上重演。他想【xiǎng】寄望【wàng】于来者，但来者又非他所能逆料。他只能孤独地【dì】站【zhàn】在现实之中，为历【lì】史的逝去，为将来的未来而怆【chuàng】然泣【qì】下【xià】。
历史旅行，正如走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shàng】，左边【biān】是历史的幽【yōu】谷，右边是【shì】未来的深渊，而自【zì】己正走【zǒu】在现实【shí】的山脊上，时时左顾右【yòu】盼【pàn】。
01
史与文
前可见故人
马第伯正在山路上跋涉【shè】，但【dàn】“上山【shān】骑行，往【wǎng】往道【dào】峻峭”，于是【shì】他只好【hǎo】“下骑【qí】步牵马【mǎ】，乍步乍骑”。直到上到半【bàn】山腰，马无法【fǎ】再向上攀爬，他【tā】只得将马留下，继续步行攀登。此时，他已【yǐ】经距【jù】离平地二十里【lǐ】之【zhī】高，向南【nán】极目眺望，无所不睹：
“仰望天关，如从【cóng】谷底仰观抗【kàng】峰。其为【wéi】高也，如视【shì】浮云【yún】;其峻也，石壁窅，如无道径。遥望其人，端端如杆升，或以为白石，或以为【wéi】冰【bīng】雪。久之，白【bái】者【zhě】移过树，乃知是人【rén】也。”
山的【de】雄浑高【gāo】峻，人自身【shēn】的渺小【xiǎo】，以及轻度恐高症患者自下而上仰望时的那种眩晕感，都被马第伯一【yī】一【yī】状写描【miáo】述。考虑到【dào】这是【shì】中国现存于世【shì】的【de】第一篇以第一人【rén】称叙【xù】述的【de】真实旅行记录（如【rú】果【guǒ】排除《穆天子传》这样【yàng】充斥着【zhe】怪力乱神的半真半假【jiǎ】的游记，马第【dì】伯的游记也是第一【yī】篇真人【rén】真事的真实旅【lǚ】行游记【jì】），不得不承认其写物状景的笔法之圆熟，使人如临其境。
但马【mǎ】第【dì】伯的这场旅行，也并非简单的游山玩水，而是负有一项艰巨的政治任务。一如这【zhè】篇旅行【háng】记录的标【biāo】题《封禅仪记【jì】》，他所记述的，乃是东汉光武帝在公元56年封禅泰山时，他作为先行官登泰山进【jìn】行准备的过程——他本身就是一【yī】个重大历史时刻的参【cān】与者。为了筹【chóu】备这【zhè】场有汉一代最重要的【de】历史盛【shèng】典之一，他必【bì】然也要留心【xīn】前人举【jǔ】行封禅大典【diǎn】的历史，作为如今举【jǔ】办【bàn】仪式典礼的【de】历史【shǐ】借鉴【jiàn】。虽然传【chuán】说中的三皇五帝都举行过【guò】封禅【chán】仪式，但【dàn】它们毕【bì】竟太过久远，以至于久远到不【bú】知是否真实【shí】存在。能够【gòu】从真【zhēn】实【shí】历史中取材【cái】的【de】，就【jiù】只有前朝秦始皇与本朝汉【hàn】武帝所举行的两次封禅【chán】。
秦始皇封泰山碑，北宋拓片
尽【jìn】管从汉武帝时代到马第伯所处的光武【wǔ】帝时【shí】代【dài】，中间经【jīng】历了王【wáng】莽新朝的中断【duàn】和兵连祸结的天下大【dà】乱，距【jù】离秦始皇时代【dài】的封禅，更增加【jiā】了一重秦末大乱的【de】破坏性因素【sù】，但马【mǎ】第伯还是找到了当【dāng】年武帝封禅时留存的一些【xiē】古迹，包括一块祭坛上的石头，“状博平，圆【yuán】九尺【chǐ】”，因为“时【shí】用五【wǔ】车不能【néng】上【shàng】也，因【yīn】置山下为屋，号五车【chē】石”。从泰山天门郭东上一百余里，马【mǎ】第伯又找【zhǎo】到一个木质乌【wū】龟，“木【mù】甲”——“木甲者，武帝【dì】时【shí】神也”。又向东【dōng】北方【fāng】行百余步，终于抵达封禅之所，“始皇立石及【jí】阙在南方，汉武在其北”。在正式封禅的祭坛上，马第伯【bó】看见“酢、梨【lí】、酸枣狼藉【jiè】，散钱处【chù】数百【bǎi】，币帛具”，这些混乱狼藉地铺在【zài】祭坛上【shàng】的【de】钱物，也被【bèi】说成【chéng】是“帝【dì】封禅至泰山下，未及上，百官【guān】为先上跪拜，置【zhì】梨枣钱于道，以求福”用的【de】物【wù】品。
传说与【yǔ】遗迹构成的历史【shǐ】记录，与亲身体验所描摹【mó】的文学叙述，两者同时【shí】存在于马【mǎ】第伯【bó】的这【zhè】篇旅行【háng】记录中。尽管【guǎn】它纯属公务出差【chà】的记录，但作为游记，它同时兼具文学【xué】与历史两个面向。而这【zhè】两个面向【xiàng】，也成为【wéi】了后世中国旅行文学的两【liǎng】条道路。文【wén】学用【yòng】以状写景物，抒【shū】发心情，驰骋【chěng】想象【xiàng】，展现的是遣词用句【jù】的才华【huá】；历史则着眼【yǎn】于精【jīng】准【zhǔn】地记录，以及对蕴【yùn】藏在路途与景观之【zhī】中的幽微【wēi】史事的钩沉汲隐，它所彰显【xiǎn】的是博览群书【shū】的学识。
公元四【sì】世纪东晋高僧慧远的名【míng】作《庐【lú】山记【jì】》就是一个典型范【fàn】例【lì】，开【kāi】篇【piān】一节：“山在江【jiāng】州浔【xún】阳南，南【nán】滨宫亭，北对九江。九【jiǔ】江【jiāng】之南为【wéi】小【xiǎo】江，山去小江三十里余。左挟彭蠡【lí】，右傍通【tōng】州【zhōu】，引【yǐn】三江之流而据其【qí】会。《山海经》云：‘庐江出三天子都入江，彭泽【zé】西，一曰【yuē】天子【zǐ】障’，彭【péng】泽也，山在【zài】其【qí】西，故旧语【yǔ】以【yǐ】所滨为彭蠡。有匡续先生者，出【chū】自殷周之际，遁世【shì】隐时，潜居其下。或云续受道於仙人，而适游其岩，遂托室岩岫【xiù】，即【jí】岩【yán】成馆，故时人谓其所止为神仙之庐，而名焉”。描【miáo】述地理形势以定位其【qí】所在，引经据典考证【zhèng】其来由【yóu】，记【jì】述传说以论证庐山得【dé】名之来源。精准、明晰，几乎可以说完全是史家【jiā】笔法，足显慧远的采摭书传，博闻广【guǎng】识【shí】。
接下来，慧远却笔锋【fēng】一转：“风雨之【zhī】所摅，江山之所带【dài】。高【gāo】岩仄宇，峭壁万【wàn】寻，幽岫【xiù】穿崖【yá】，人兽两绝。天将雨，则有白气先【xiān】抟，而缨络【luò】于【yú】山岭下。及至触石吐云，则倏【shū】忽而集【jí】。或大风振岩，逸响动谷，群籁竞【jìng】奏，其声骇人，此其化不可测者矣”——庐山气势撼人的【de】雄浑气象，跃然笔端，精心构筑的【de】辞章，如泄【xiè】水排云般连【lián】贯而【ér】出，即使是听到文言文就【jiù】昏昏【hūn】欲睡【shuì】的今天读者，如【rú】果能够舌头不打【dǎ】结【jié】地【dì】通读一遍，也能【néng】感受【shòu】到那【nà】种一【yī】吐【tǔ】胸襟的勃勃气势【shì】。这也是慧远的《庐山【shān】记》千载之【zhī】下，得以【yǐ】列名经典的原因。
《玉山丹池：中【zhōng】国传统游记文【wén】学【xué】》，作者：（美) 何【hé】瞻，译者【zhě】：冯【féng】乃希，版【bǎn】本：世纪文景｜上【shàng】海人民【mín】出版社【shè】，2021年3月
史与文的交【jiāo】汇，让旅【lǚ】行文学【xué】兼具博学与辞章两者之【zhī】长【zhǎng】。慧远的《庐山记》还在不经意间点出【chū】了【le】游记【jì】与历史之间【jiān】的亲缘关系【xì】。在讲到庐山第三岭时，他写【xiě】道：
“昔【xī】太史公东游，登其峰而遐观，南眺五湖【hú】，北望九江【jiāng】，东【dōng】西肆目，若【ruò】登天庭焉。”
被奉为中国【guó】史学鼻祖的太【tài】史公司马迁【qiān】，也曾是一位旅行爱好者。一如【rú】他在《太【tài】史公【gōng】自序【xù】》中【zhōng】所坦陈的那样：
“迁生龙门，耕【gēng】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wén】。二十而【ér】南【nán】游【yóu】江、淮【huái】，上会稽【jī】，探禹穴，闚九【jiǔ】疑【yí】，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yè】齐、鲁【lǔ】之【zhī】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戹困鄱、薛、彭城，过梁、楚【chǔ】以归。于是【shì】迁仕为郎中【zhōng】，奉使西征巴、蜀以南【nán】，南【nán】略邛、笮、昆明，还报命【mìng】。”
尽管没【méi】有【yǒu】证据显示司【sī】马迁曾【céng】以史家笔法写过游记，但【dàn】他本身足迹踏遍天下，旅行中自然【rán】也会访求【qiú】故老，探听传【chuán】说，记录下来，成为撰写史【shǐ】书的材料。就像【xiàng】他在《孟尝君传【chuán】》的【de】最末所写的那【nà】样：“吾尝过薛，其俗间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孟尝君招致天下【xià】任侠，奸【jiān】人【rén】入薛中盖【gài】六万【wàn】余【yú】家【jiā】矣【yǐ】。’世之传【chuán】孟尝君好客自喜，名不虚矣。”
司马迁笔下的【de】孟尝君【jun1】事迹【jì】，自然也有不少【shǎo】是他游历当年孟尝【cháng】君【jun1】封国薛地时探访所得——他的目【mù】的明确，是为【wéi】搜集史料，他访问当地【dì】故【gù】老土【tǔ】人的方法【fǎ】，几【jǐ】乎相当于【yú】今天口述【shù】史的方法。司马迁虽然没有【yǒu】写下一【yī】篇历【lì】史旅【lǚ】行的游记，但他【tā】本【běn】身已经为未来的历史旅行写【xiě】作做好【hǎo】了【le】充分的准【zhǔn】备，只是需要像【xiàng】马第伯这样的人【rén】，以他采【cǎi】择史【shǐ】料，探访故【gù】实的方法，完成这样一篇游【yóu】记，作为开山之作，历史旅行书写，就【jiù】以这种方式，在烘焙许久之后，新鲜【xiān】出炉【lú】了。
到慧远撰写《庐山记》的魏【wèi】晋【jìn】六朝时代，旅【lǚ】行文学的史与【yǔ】文两种形式，几【jǐ】乎已【yǐ】经【jīng】定型。五世纪谢灵运的《游名山志》虽然仅存三十余【yú】条，但也足【zú】以看出旅【lǚ】行【háng】文学【xué】的发展态势：“泉山【shān】顶有大湖，中有孤岩独立，皆露密房【fáng】。《汉【hàn】史》朱买臣上书云：‘一人守【shǒu】险，千人【rén】不得上’。”
其中既有精心雕琢的辞句【jù】“孤岩独立”，也【yě】有引经据典的史料“《汉【hàn】史》朱买臣【chén】上书云”，这些几乎都成【chéng】了未来游记的标准范本。前人的【de】作品成为后【hòu】世模范的典范【fàn】，后世的【de】作品中，也常【cháng】常【cháng】能看到前人【rén】的【de】痕迹。就像【xiàng】陈子昂怆然泣下【xià】的《登幽州【zhōu】台【tái】歌》，谙熟典籍的【de】人，也会发现他是在“化”《楚【chǔ】辞》中的《远游》一篇：“惟天地之【zhī】无穷兮，哀【āi】人生之【zhī】长【zhǎng】勤。往者余弗【fú】及兮，来【lái】者吾不闻”。
两者对读，几【jǐ】乎会【huì】误以为陈子【zǐ】昂【áng】流泪的原因不是自伤身【shēn】世的【de】怆然，而是洗稿太过的【de】羞愧【kuì】。但“化用”前人本【běn】就是【shì】诗文创作灵感【gǎn】来源的公开【kāi】秘密。诗文如此【cǐ】，游【yóu】记自【zì】然也如此。因此，在阅读【dú】明代游记时，经常会有似曾相识的感【gǎn】觉【jiào】，比如徐世溥《游洪崖记【jì】》中“瀑奔流至此，则复【fù】冲激上山，左右喷薄，洗石【shí】壁，逆【nì】流同下矣”，就是在暗中学习慧远《庐山记》的韵律【lǜ】与措辞，也就【jiù】不足为奇。
但这里还【hái】有【yǒu】一个关键问题【tí】，虽然最优秀的【de】旅行文学是【shì】文史兼备的作品。但在书写游记时，指针是向【xiàng】文偏一些，还是向史偏一些，却是个值得忖思【sī】的问【wèn】题。文史之【zhī】间的旅行者，就像是【shì】在大漠【mò】中行走，前后左右，四【sì】面茫然【rán】似【sì】乎到【dào】处是路，也似【sì】乎无路可走，只能凭借直【zhí】觉向前走【zǒu】去。
02
记与访
后可见来者
沙【shā】海之中，四【sì】顾茫【máng】茫，但就【jiù】在【zài】迷惘不知该往何处前行之时，远处一座闪光的崖壁，却像烈日下的灯塔一样，指【zhǐ】引旅行【háng】者在【zài】沙【shā】海【hǎi】中投奔而去。热浪渐渐被视线中的青葱【cōng】绿色拨开，崖壁上的闪【shǎn】光也凝聚【jù】成一【yī】尊实像，那【nà】是一尊在崖壁上开凿的【de】巨大佛像，“高百四五十尺【chǐ】，金色晃【huǎng】曜，宝饰焕【huàn】烂”。旅行者【zhě】长出【chū】一口气，他知道，自己【jǐ】到了梵衍那【nà】国。
刘拓拍摄的巴米扬大【dà】佛【fó】石【shí】窟，出自他所撰写的【de】《阿富汗访古【gǔ】行记》，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年【nián】6月版。
公元629年，玄奘从【cóng】长安出发，踏上了前【qián】往西方天竺的求【qiú】法之旅【lǚ】。梵【fàn】衍那国【guó】是他西行途中的【de】一站。在他的【de】西行旅行记录《大【dà】唐西域记》中，他如此【cǐ】描【miáo】述这个【gè】国家：
“梵【fàn】衍那【nà】国【guó】东【dōng】西二千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在【zài】雪【xuě】山之中也【yě】。人【rén】依山【shān】谷，逐势【shì】邑居【jū】。国大都城据崖跨谷，长【zhǎng】六七里，北背高岩。有宿【xiǔ】麦，少【shǎo】花果，宜畜【chù】牧，多羊马。气序寒烈。风俗刚犷，多【duō】衣皮褐，亦其所宜。文字风教【jiāo】，货币之用，同睹货逻国，语【yǔ】言少异，仪貌大同。淳信【xìn】之心【xīn】，特甚邻国【guó】。上自三宝，下至百【bǎi】神，莫不输诚，竭心宗敬。商估往【wǎng】来者【zhě】，天神现【xiàn】征祥，示祟【suì】变【biàn】，求福德。伽蓝数【shù】十所，僧徒数千人，宗学小乘说出世【shì】部。”
玄奘对梵衍那国的记述毫不拖泥带水，用【yòng】词精准，几乎没有任何文学【xué】上的修饰。提【tí】到那尊【zūn】崖壁上的著【zhe】名巨佛，也仅在必要时才加上“金色晃曜，宝饰焕烂【làn】”这样【yàng】浅白【bái】得毫不夸张的描述。考虑【lǜ】到【dào】玄奘所看【kàn】到【dào】的这尊巨佛，就是在2001年被塔利【lì】班武【wǔ】装组织【zhī】毁【huǐ】灭的【de】那尊巴米【mǐ】扬大佛【fó】，今天的读者也许会抱怨玄奘为何【hé】不能多花【huā】些笔【bǐ】墨，更细致地描述这尊大【dà】佛外观的衣着纹饰和细节，以至【zhì】于【yú】单【dān】凭他【tā】笔下的寥寥几句，都【dōu】无法【fǎ】确定这尊【zūn】佛像【xiàng】究竟【jìng】塑造【zào】的是哪一位神佛的形象【xiàng】。
《阿富汗访【fǎng】古行【háng】记》，作【zuò】者【zhě】：刘拓，北京【jīng】大学出版社，2021年6月
但玄【xuán】奘不会在意今天读【dú】者的看法，就像他不会【huì】在意【yì】游记中这些细【xì】节的描述。事实上，他【tā】并不认【rèn】为自己是【shì】在完成一【yī】部游【yóu】记，其【qí】目的【de】也不是为了【le】给读者带来【lái】心驰神往的【de】异【yì】域体验，他是在撰写一部西域的地理志书，就像史【shǐ】书【shū】中【zhōng】常见的【de】《舆【yú】地志》《地理志》一样。他追求的【de】是历史的简约与精准，而【ér】不是华【huá】丽的辞藻与抒发个人感受——那样带不来【lái】任何信息上的【de】增量。
信息的增【zēng】量，这【zhè】是历【lì】史与文学【xué】之间最大的区别。历史可以使【shǐ】用文学笔法【fǎ】来讲述故事【shì】，但【dàn】关键还【hái】是【shì】提供真【zhēn】实有效的历史信息，而文学则【zé】不然，它可以用尽【jìn】各种华美繁复的辞藻来描述【shù】一件事物，但【dàn】这些文【wén】辞【cí】本身抒发情感，给人【rén】增加阅读【dú】的快感【gǎn】与欢愉之【zhī】外，并不【bú】能为故事素【sù】材本【běn】身提【tí】供更【gèng】多的增量。游记【jì】一旦【dàn】使用历史的笔法，就会【huì】尽可能地将文【wén】学色【sè】彩或是作为渣滓剔【tī】除出去，或者高度浓缩【suō】提炼，只留下最精准的一两个字的描述。游记越是偏向文的一方【fāng】，就越是辞藻华丽，踵事增华；越是偏向史的【de】一方，就越【yuè】是不加点【diǎn】染，精【jīng】炼【liàn】提【tí】纯【chún】。
那【nà】么【me】，什【shí】么样的游记适合用【yòng】文的方法，什么样的游记又适合【hé】用【yòng】史的【de】方法呢【ne】？对短【duǎn】途【tú】旅行的作者【zhě】来说，他要状写【xiě】山川秀美，河海泱泱，他完全不需要【yào】穷【qióng】究历史，只【zhī】要用四五百【bǎi】字的华丽【lì】辞藻撑起这个短篇游记就足够了。他们的旅行是无目的也无计划的，只【zhī】是为了抒发身心。游记对他【tā】们来说是【shì】文辞炫技的饰品，靓丽闪耀但徒有其【qí】表。然而，对那些【xiē】预先设定了目标【biāo】，并且需要长途跋涉来【lái】达成这一目标【biāo】的旅行者【zhě】来【lái】说，他们一路上要【yào】搜集资料，记录见闻，他们【men】要【yào】保【bǎo】证自【zì】己【jǐ】的记述真实可信【xìn】，而不【bú】是虚有其【qí】名的夸夸其【qí】谈。
那些【xiē】浮夸华丽的辞句【jù】就像海绵中的水分，在沙漠真【zhēn】实烈日【rì】的【de】炙【zhì】烤下迅速脱水【shuǐ】，只剩下真【zhēn】实【shí】本身。但真实也自【zì】有其力量，特别【bié】是当这种真实以一种残【cán】酷的坦诚【chéng】方式书写出【chū】来时，尤为令人【rén】感同身受。玄【xuán】奘的前辈法显的【de】《佛【fó】国记【jì】》就是这样一部【bù】真实【shí】到令人痛苦的旅行【háng】著【zhe】作。法显对自己的写作目【mù】的毫不【bú】讳饰，“将竹帛疏所经历，欲令【lìng】贤者【zhě】同其所见”，因此这部【bù】行记即使作为历史【shǐ】文献来【lái】读，也毫无夸大之嫌。在写【xiě】到【dào】自己亲历【lì】的戈壁沙漠的环境时，他【tā】描述道：
“沙河中多有恶鬼【guǐ】、热风，遇则皆死，无【wú】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wàng】极目，欲求度处【chù】，则莫知【zhī】所拟【nǐ】，唯以死人枯【kū】骨为标识耳。”
这【zhè】段描述极富戏【xì】剧性，但也相【xiàng】当直白，正因为直白，因此【cǐ】令人毛骨悚然。因为法显叙述的【de】是沙【shā】河中真实【shí】的、不掺杂一丝幻【huàn】想的鸦片，但其中绝望与希望【wàng】之【zhī】间【jiān】天【tiān】人交战的【de】缠斗【dòu】，却足【zú】以超【chāo】越那些浮夸绚烂的文辞。玄奘的《大唐西域记》正【zhèng】是法显《佛国记》忠实的追随【suí】者。他也记述【shù】了可怖程度不【bú】亚于“沙【shā】河【hé】”的“大【dà】流沙”，其笔法【fǎ】与法显如出一辙：
“沙则【zé】流漫，聚【jù】散随风，人行【háng】无迹【jì】，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来者聚遗【yí】骸以【yǐ】记之。乏水草，多热风。风起【qǐ】则人畜【chù】昏迷，因以【yǐ】成病。时闻歌啸，或闻号哭，视听【tīng】之【zhī】间，恍然【rán】不知所至，由【yóu】此屡有丧【sàng】亡，盖鬼魅之所致也。”
法显与玄奘的旅行记【jì】录，可以【yǐ】说【shuō】是历史旅行文学【xué】的典范之作【zuò】：精准、充实、真实而毫【háo】不夸张，但却因其【qí】真【zhēn】实而带给人【rén】感同身受的强【qiáng】烈震撼。
刘拓前往巴米【mǐ】扬路途中拍摄的村【cūn】庄，他经常会在中途停下，去【qù】拍摄那【nà】些古老的村庄与生活在那【nà】里的人。他认为这些生【shēng】活【huó】在古老而艰【jiān】困【kùn】环境中的人，比旅游者趋【qū】之若【ruò】鹜【wù】打卡的名【míng】胜古【gǔ】迹更值得尊【zūn】敬【jìng】。图【tú】片出自【zì】《阿富汗访古行记》。
这种震撼【hàn】不是堆砌辞藻营造出的【de】幻象，而是言简意赅却【què】信息量巨【jù】大的真实【shí】的冲撞。这种真【zhēn】实感十【shí】足【zú】的历史旅行【háng】记录的风【fēng】格，当然不会【huì】随着玄奘、法显的逝【shì】去而随之消逝。但【dàn】这种文【wén】字对写【xiě】作者提出的要【yào】求更高，它【tā】要求【qiú】摒弃那种游【yóu】山玩水式【shì】的【de】亵玩心态，全【quán】身心地投入到观察、搜集【jí】和探访的领域之中【zhōng】。
03
古与今
念天地之悠悠
虬枝如【rú】蟹爪般的【de】参天古木【mù】下，耸立着古【gǔ】老的碑碣。碑座【zuò】的赑屃龟甲犹存，但碑刻的文字【zì】，却【què】已漫漶不清【qīng】。然而，这并未妨【fáng】碍骑驴的旅人在它面前驻足凝望，试【shì】图【tú】从【cóng】残存【cún】的文【wén】字中，读出被岁月风尘湮没【méi】的那段历史。
李成、王晓：《读碑窠石图》，现藏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
《读碑窠石图》个中寓意众说纷纭【yún】，或以为讲述的【de】是汉末【mò】名【míng】士蔡邕观赏曹娥【é】碑的故【gù】事，或以【yǐ】为是【shì】描【miáo】绘【huì】唐代诗人贾岛【dǎo】“古寺读【dú】碑不下驴”的典【diǎn】故。但画的作者李成与王【wáng】晓【xiǎo】，都曾经历过残唐五代的离乱岁月【yuè】。生【shēng】活【huó】在那个时代，生活【huó】本身就是一场不亚于法显与玄奘西行【háng】的历险。半【bàn】个世【shì】纪【jì】刀兵战火的反复洗劫，让现实与历史都【dōu】变得伤痕累累。而李唐本【běn】是李【lǐ】唐宗室之后【hòu】，遭逢亡国【guó】之痛，回首大唐盛【shèng】世，一如【rú】画中古木下的【de】古【gǔ】碑【bēi】一样，孤【gū】独地矗立在那里，被岁【suì】月剥【bāo】蚀，无言地诉说着早已不再的荣光。
岁【suì】月蹉【cuō】跎【tuó】，过往成【chéng】尘，记录历史的【de】碑碣埋没古【gǔ】木荒草之中，但幸好有旅行者发现了它，并且愿意驻足停留【liú】，端【duān】详记录碑上被湮没【méi】的【de】历【lì】史，没准【zhǔn】儿还会把它记【jì】录下来，让它重返【fǎn】世人【rén】眼前。李成虽然最【zuì】终谢世于宋初，但他如果知道自己【jǐ】在《读碑【bēi】窠石图》中描绘的骑驴访【fǎng】碑的光【guāng】景，在【zài】他身后的宋【sòng】代会形【xíng】成一股热潮，想必会【huì】倍感欣慰。
刘敞就是宋代热衷旅【lǚ】行访【fǎng】碑的诸多文士之【zhī】一。1061年，他出任永【yǒng】兴【xìng】军路安【ān】抚使，其治【zhì】所长安【ān】正是汉唐故【gù】都，历【lì】史古【gǔ】远，因此常有古碑残碣【jié】出土。刘敞对此特【tè】别加以留心【xīn】，时时发掘有所获，他“悉购而藏之”，也时常【cháng】实地踏访碑刻，撰成【chéng】《先秦古器图》。他【tā】的好友欧阳修【xiū】，同【tóng】样有读碑的癖好，“好古嗜学，凡周、汉以降金石遗文、断【duàn】编残【cán】简，一切【qiē】掇拾，研稽异同，立说于左，的的可【kě】表证，谓之【zhī】《集古录【lù】》。”欧阳修作为历【lì】史学者，更着眼用古碑中的【de】记载【zǎi】来纠正【zhèng】文字史【shǐ】料的错漏。《隋书【shū】》中记载郎茂“卒于京师”，但【dàn】欧阳修发现的《隋郎【láng】茂碑》上却刻着郎茂“从幸江都而卒”，故而【ér】“史氏之【zhī】谬，当以碑【bēi】为正【zhèng】”。他主【zhǔ】持编修的《新唐书》中的《孔颖达传》，曾因袭【xí】前人史书记【jì】载，将孔颖达的字记作“仲达【dá】”，但他后来访【fǎng】查到唐代的《孔颖达碑》，虽“其文【wén】摩灭，然尚可【kě】读”，从【cóng】中【zhōng】，他不仅发【fā】现孔颖【yǐng】达的字【zì】不是【shì】“仲达”，而是“冲远”，更找【zhǎo】到了史书【shū】中未曾记载过的【de】历史，如孔颖达的生卒年【nián】月，以【yǐ】及【jí】他与【yǔ】魏征奉敕【chì】共修《隋【suí】书【shū】》的史实【shí】。“碑字多残缺，惟其名字特完【wán】，可以正传之谬不疑。以‘冲远’为‘仲达’，以此知文字转易失其【qí】真【zhēn】者，何可【kě】胜数？”
宋【sòng】代才女李清照与他【tā】的丈【zhàng】夫赵明诚，可【kě】以说是欧【ōu】阳修访碑考史的忠【zhōng】实拥趸【dǔn】。在他的《金石录》自序中，赵明诚坦言【yán】自己对金【jīn】石碑铭的爱好，就发端于【yú】欧阳修的《集古录》。待【dài】其【qí】成年仕宦后，他便“益访求，藏蓄凡【fán】二十年，而后粗备。上自三代，下讫隋唐五季，内自京【jīng】师达于四【sì】方【fāng】，遐【xiá】邦绝域夷狄所传，仓史【shǐ】以来古文奇字，大小二篆，分隶行草之【zhī】书，钟鼎簠簋尊敦甗盘【pán】杅【wū】之【zhī】铭，词人墨客诗歌赋颂碑志叙记【jì】之文章，名卿贤士【shì】之功烈行治。至于【yú】浮屠【tú】、老子之说，凡古物奇器【qì】丰碑巨刻所载，与夫残章断画【huà】磨灭仅【jǐn】存者，略无遗矣【yǐ】”。
光绪刊本《金石录》书影。
他的妻子李清照在多年后，回忆起当年【nián】丈夫在京【jīng】师【shī】太学里当一【yī】个【gè】穷学【xué】生【shēng】，那年他才二十一【yī】岁，就对金石碑刻有着深深的迷恋，每每【měi】到当铺里【lǐ】把【bǎ】衣服当掉，换得五百余钱，到【dào】大相【xiàng】国寺前的【de】市【shì】场上去购买【mǎi】碑文拓【tuò】片，“归相对展玩【wán】咀【jǔ】嚼，自谓葛天氏【shì】之民也”。两年【nián】后，他们又出京【jīng】到外地做官，虽然【rán】身处穷遐绝域的荒【huāng】僻之地，仍【réng】不辍【chuò】“尽【jìn】天下古文奇字【zì】之志【zhì】”。最终整理出两千卷金石铭文，又特意编【biān】纂了三十卷《金石录》：
“呜呼！自三代以【yǐ】来，圣【shèng】贤遗【yí】迹著于【yú】金石者多【duō】矣，盖其风雨侵蚀与夫樵夫牧童【tóng】毁伤沦弃之【zhī】余，幸而存者止【zhǐ】此【cǐ】耳。是金石之固，犹不足恃【shì】。然则所谓二【èr】千卷者，终归【guī】于磨灭，而余之是书，有时而或传【chuán】也。”
他猜得一点不错【cuò】。1127年，北宋【sòng】在金人铁蹄下沦亡，他与妻【qī】子李清照也不得不踏上逃亡之路【lù】，昔【xī】日精心搜罗【luó】的碑铭拓【tuò】片【piàn】渐次【cì】佚【yì】散【sàn】，故【gù】居积藏的金石【shí】古籍，也被金兵烧劫一空。唯有【yǒu】三十卷《金【jīn】石录》流传后世。但这一【yī】劫【jié】火遗存，一【yī】如李【lǐ】成笔下的【de】《读碑窠【kē】石图》一【yī】样【yàng】，足以激发起后【hòu】来者【zhě】的步追踵继的向往之心。五百年【nián】后的明末学者赵【zhào】崡就是【shì】《金石录》的忠实读者，他自己踏访碑刻的行止，宛如一【yī】幅活脱脱的《读碑窠石【shí】图》：
“深心【xīn】嗜古，博求远购，时跨【kuà】一蹇【jiǎn】（即瘸腿的【de】毛【máo】驴），挂偏提【tí】，注【zhù】浓醖，童子负锦囊，拓工携【xié】楮墨从，周畿汉甸，足【zú】迹迨遍。每得一碑，亲为【wéi】拭洗【xǐ】，椎拓精致【zhì】，内之行簏。”
在他之后【hòu】的清【qīng】代金石学名家黄易【yì】，则将【jiāng】自己【jǐ】在嵩洛之间访碑的经历【lì】，绘成《嵩洛【luò】访碑【bēi】图》，淡淡数笔墨痕【hén】，勾勒出两三个【gè】米粒大【dà】小的人物，站【zhàn】在一方古碑【bēi】前，细细琢磨。
黄易：《嵩洛访碑图》册页之《晋碑》
尽管《嵩洛访【fǎng】碑图》与《读碑【bēi】窠石图【tú】》精细的笔法迥然不同，但人在【zài】面对【duì】碑石上【shàng】镌刻的古老历【lì】史时那种冷逸苍凉之【zhī】气，却是古今同一。他的【de】《嵩洛访【fǎng】碑【bēi】日记》，笔法犹如当年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一般，精准、充【chōng】实、真【zhēn】实而毫【háo】不夸张：
“九【jiǔ】月初七日【rì】，至郑州开元寺，殿圮重葺【qì】，小构仅蔽风雨。存两石佛【fó】：一【yī】天【tiān】授二年，侯【hóu】文衍【yǎn】造弥勒像；一开【kāi】元【yuán】八年，王【wáng】元度造蒲台像。殿后【hòu】尊【zūn】胜【shèng】经幢，中【zhōng】和五【wǔ】年僧祖愿书经【jīng】，篆【zhuàn】额天【tiān】成【chéng】二年重修。幢上层四面镂【lòu】佛【fó】，边栏复【fù】刻书画，题字有：天福五年僧敬璋及上柱国杨【yáng】璋等名。秋阳曝纸，施拓殊艰，寺旁【páng】东里书【shū】院学徒，见猎心喜，闲来按纸助力，俄顷拓全。”
文士探访碑铭古迹的好【hǎo】奇心与【yǔ】增【zēng】长【zhǎng】识【shí】见的求知欲交叠在一起【qǐ】，他们【men】相【xiàng】信真【zhēn】知是通过对世界【jiè】的【de】观察【chá】才能最终获取的。一【yī】如玄奘与法显求取真【zhēn】经而【ér】踏上【shàng】旅途【tú】，他们也为【wéi】求【qiú】取【qǔ】真知【zhī】而跋山涉水【shuǐ】。只是比起两位僧人旅行家，他们更愿意【yì】自【zì】称是司马迁【qiān】的门徒。宋代【dài】享誉天【tiān】下的文【wén】士苏辙就如此自【zì】勉：“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chuān】，与燕赵豪俊交【jiāo】游，故其文舒荡，颇有奇【qí】气……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jū】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lǐ】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kě】登览以自广【guǎng】；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yǐ】激发其志气【qì】。恐遂汩没，故【gù】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wén】壮观，以知天地之【zhī】广大【dà】。过秦、汉【hàn】之故【gù】都【dōu】，恣观终南、嵩【sōng】、华之高，北顾黄【huáng】河【hé】之【zhī】奔流，慨然想【xiǎng】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lǐn】、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qiě】大【dà】也【yě】，而后【hòu】知天下之巨丽。”南宋著名【míng】学者吕祖谦也【yě】写道：“古人观名山大川，以广其志意，而成其德，方谓善游。太【tài】史公之文【wén】，百【bǎi】氏所宗，亦其所【suǒ】历山川【chuān】有以增【zēng】发之也【yě】。”明末学者顾【gù】炎【yán】武也赞【zàn】赏司马迁【qiān】：“太史公胸中【zhōng】固有一天下大势，非后代书【shū】生之所【suǒ】能几也。”他的《天下郡国利【lì】病书》。几乎可以说是【shì】对司【sī】马迁《史记·食货志》的致敬之作【zuò】。
虽然法【fǎ】显与玄奘两人被排斥在【zài】这一系谱之外，但回归太史【shǐ】公司马迁的史笔，倒【dǎo】也【yě】算是返璞【pú】归真。因【yīn】为【wéi】法显与【yǔ】玄奘自己，同样也是太史公的门徒，在《大唐【táng】西域记【jì】》的【de】记赞中，笔【bǐ】受玄【xuán】奘口述的弟子辩机，特别称道司马【mǎ】迁“昔司马子长，良【liáng】史之才也”，《大唐西域【yù】记》中所记述【shù】的列国，正【zhèng】是【shì】对司马迁《朝鲜列传》《货殖列传》真诚的【de】模【mó】仿。
旅行使自己增长见识，磨砺笔锋，用史笔来记【jì】述所见所闻，让自己抛弃浮华【huá】文辞，归于质【zhì】朴。当然，这并【bìng】不意味【wèi】着以【yǐ】辞藻见【jiàn】长【zhǎng】的【de】旅【lǚ】行文学会退【tuì】出历史舞【wǔ】台，两者【zhě】之间【jiān】的【de】关系更多并非竞争或是一较高下，而【ér】是并行不悖【bèi】。在不同【tóng】的领域各擅其【qí】长。不同的【de】作者可以因己所长【zhǎng】，各取所需。
徐霞客像，画像【xiàng】中【zhōng】的徐霞客总是一副【fù】长衣广袖的【de】儒士装扮，但如果【guǒ】他【tā】旅行时穿着【zhe】这样的衣服，是无法【fǎ】跋【bá】山涉水的。
徐霞客的【de】《徐霞客游【yóu】记【jì】》，可【kě】以说是兼古【gǔ】今文史之长的典范之作。这位【wèi】明末的旅行家的游记被【bèi】赞为“其【qí】笔意似【sì】子【zǐ】厚（柳宗元），其叙事类龙门（司【sī】马迁【qiān】）”，不妨随意翻看他【tā】的《粤西游日记》描写【xiě】自【zì】己探【tàn】索【suǒ】武州百感岩岩洞的一则，便可知这一赞誉所言非虚：
“入洞前门，门南向【xiàng】，其穴高三【sān】尺五寸，阔二【èr】尺【chǐ】，仅【jǐn】容伛偻【lǚ】入。下【xià】丈许，中平，而石柱四环如一室，旁多纤穴，容光外【wài】烁，宿火种于中。爇炬由西【xī】北隙下，则窅【yǎo】然深【shēn】陷，此乃洞之由明【míng】而暗处【chù】也。下处【chù】悬梯【tī】三十【shí】级【jí】，其【qí】底开【kāi】夹而北，仰眺高峻。梯之下有小穴伏壁根【gēn】。土人云：‘透而南出，亦【yì】有明室一围，南向。’则【zé】前门之下层，当悬栈之【zhī】下者也。由夹【jiá】北入，路西有穴平坠如【rú】井，其深不测。又入其西壁【bì】下，有洼穴斜倾西坠。土人云：‘深入下通水穴，可【kě】以取【qǔ】水。’然流沙圮泻。不能【néng】着【zhe】足也【yě】。”
中【zhōng】国的【de】旅【lǚ】行文学走【zǒu】到这一步，几乎已经【jīng】抵达了它可以抵达【dá】的极限地【dì】带。但在徐霞【xiá】客身后三百年后，一【yī】位名【míng】叫杨钟健的旅行者，在他的游【yóu】记《西北的剖面【miàn】》中，却以如此【cǐ】笔法描述自己在山西大同【tóng】附近发现【xiàn】的一座古代火山口：
“残缺的火山，星【xīng】散【sàn】在灰白的大地以上，深【shēn】黑【hēi】色熔岩【yán】到处还【hái】可以看到，火山【shān】弹也还找【zhǎo】到几个……这些就地质讲来，不过还是很【hěn】新的事，然【rán】而拿人类【lèi】的标尺去比，就是【shì】很古很古的了。当这【zhè】火【huǒ】山爆发的时候，真正的【de】人类，或者还没有，即【jí】有，还是很【hěn】简【jiǎn】单【dān】而【ér】原始【shǐ】。戴上地球史的眼镜【jìng】去看人类历史，真好像夏天在北方式的【de】大【dà】厕【cè】所中看那悠【yōu】游于粪浆中【zhōng】的蛆虫【chóng】一样。”
这种以地【dì】球以及人类文明作为量度所撰【zhuàn】写的【de】游记，显然是中【zhōng】国先前历代游记作者【zhě】所无法想象的。他们无法超越【yuè】自身的感受，以一种专业的理性去想象一个【gè】更大、更高的维度。哪【nǎ】怕【pà】是像【xiàng】陈子昂的“念【niàn】天地之悠【yōu】悠，独怆然【rán】而涕【tì】下”，也【yě】只【zhī】能从【cóng】亘【gèn】古永恒的悬【xuán】想中回归自身。中【zhōng】国的旅行【háng】文学要【yào】想再进行突破，需要来自外【wài】力的一臂之力。
尽管这外力的介入，并非一厢情愿。
04
过客匆匆
“被这经久不息的【de】佛教信仰标志所【suǒ】包【bāo】围，我想我应告诉王道【dào】士，我如何沿【yán】着玄【xuán】奘的【de】足迹从印度走了【le】一万英里，翻阅荒凉的山峦与大漠，如【rú】何在这【zhè】一【yī】朝圣途中不管有【yǒu】多【duō】么艰难【nán】地去寻找【zhǎo】现在的遗址，即玄【xuán】奘曾【céng】虔诚地参观并【bìng】加【jiā】以描述的那些圣地。”
这【zhè】个【gè】风尘满【mǎn】面的英国人用【yòng】眼睛盯【dīng】着面前这个【gè】身材【cái】矮小的【de】中国道士，听着翻译将他所说【shuō】的话，一字一【yī】句地转达【dá】给他，他【tā】看到道士那“腼腆而【ér】不安”的【de】眼睛中“浮【fú】现出一丝兴【xìng】趣【qù】”，他【tā】知【zhī】道【dào】自己的计谋得【dé】逞了。因为他在来到这里不久【jiǔ】之后，就【jiù】注【zhù】意到玄奘这个名字，在王道士的心中有【yǒu】着何【hé】等重要的分量，他发现这位【wèi】道【dào】士不惮资财请画师画了关【guān】于【yú】玄奘师【shī】徒取经的【de】整幅壁画：“这些【xiē】壁【bì】画表现【xiàn】了【le】这位伟大【dà】的朝圣者冒险活动中的典型场【chǎng】面【miàn】，那些奇异的传说使中【zhōng】国【guó】民间信仰的玄奘竟【jìng】成了一个【gè】道德高尚的吹牛大王。……在一幅画里，这位令【lìng】人崇敬的朝圣者被一个妖魔抓到了云里，而这个【gè】妖魔之后又成了他忠实的同伴。在另一【yī】幅画里【lǐ】，一条【tiáo】凶猛【měng】的【de】恶龙竟吞下【xià】了他的马又吐【tǔ】了出【chū】来【lái】。”但这位英【yīng】国【guó】人最感兴趣的，还是“画中的玄奘站在【zài】激【jī】流的岸边，他身边的坐骑驮着一大捆经卷【juàn】”。这些经卷正是他垂【chuí】涎已久的猎物。
斯坦因与他的探险队员们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一处沙丘上的合影
1907年【nián】3月，英国人斯坦因【yīn】抵达敦煌，在【zài】莫高窟的一座残破的洞窟【kū】中，他与【yǔ】看守这里的道士王园箓做【zuò】了一笔【bǐ】堪称【chēng】20世纪最大的投机买卖，他自称是【shì】玄奘的【de】外国信徒，用花言巧【qiǎo】语【yǔ】从王【wáng】园箓手中获得了24箱【xiāng】文书宝【bǎo】藏。在【zài】他的探险笔记【jì】中，他直言不讳地描述自己是如何【hé】劝诱王道【dào】士交出这些珍【zhēn】贵【guì】经卷文书的【de】：
“把这些收【shōu】藏运往英【yīng】国一个【gè】有学问的地方，肯定是佛【fó】陀和【hé】罗汉们都会交【jiāo】口【kǒu】称赞的虔【qián】诚善举。我的师爷蒋孝琬还尽力主张【zhāng】：如【rú】果王园箓【lù】觉【jiào】得敦【dūn】煌太【tài】热的话，可以用那笔我已经准备好的钱（我暗示会【huì】付40个马蹄【tí】银，约合5000卢比【bǐ】。如果有必要，我【wǒ】会给他双【shuāng】倍的价钱，这无论如【rú】何是超出我认【rèn】可的经费【fèi】了），回老【lǎo】家过【guò】清闲日子……他的另一个主意是：为了让【ràng】王【wáng】消除所有的顾虑和忧虑【lǜ】，他也可以将这【zhè】笔钱【qián】尽数用于【yú】寺庙，等这些寺庙修葺【qì】好后【hòu】，王依然可【kě】以将他后来得到的布施，连【lián】同其他所有人所【suǒ】共【gòng】知【zhī】和不为人知的布施，全部归【guī】为己有【yǒu】。”
坦诚吗？足【zú】够坦【tǎn】诚【chéng】。斯坦【tǎn】因没有错过【guò】任何一个细【xì】节，就像他在《西域考古图记》中所拍【pāi】摄的【de】那些照片和绘制的那些图纸一【yī】样坦【tǎn】诚可靠。他并未刻意隐瞒【mán】自己的投机骗购行为【wéi】，甚【shèn】至【zhì】还将它当成一项历险【xiǎn】经【jīng】历详尽记录【lù】下来，一如他【tā】详细地记述自己是如何以破坏性【xìng】的方【fāng】式【shì】取得【dé】了丹丹乌【wū】里克的【de】壁画和其【qí】他珍贵【guì】文物。他是如此坦诚，以【yǐ】至于后世的中国历史学者一面对【duì】他盗取敦煌文书的行径咬牙切齿，一面又不得【dé】不【bú】大【dà】段引用他的记述【shù】。
但意料之外的是，很少有【yǒu】人意识【shí】到，斯坦【tǎn】因等西洋探【tàn】险家来华【huá】的探险，在【zài】带【dài】走了大量文物的同【tóng】时【shí】，也留【liú】下了【le】历史旅行的另一种【zhǒng】写作方式。一种像他们【men】的探险笔【bǐ】记那样【yàng】真实【shí】感【gǎn】扑面【miàn】而来却又不乏文采和【hé】思考的写作方式，一种精准【zhǔn】到【dào】令人刺痛的写作方式。既【jì】富【fù】有冷峻的专业【yè】理性，也不乏探险者个人的细微感受【shòu】。同时兼顾了【le】中国已经成熟的历史旅行的【de】书写方式。它在文【wén】与史之间【jiān】，找到了另一种平衡【héng】。
斯坦因【yīn】离开的37年【nián】后【hòu】，中国【guó】学者夏鼐踏【tà】着他的足迹来到敦煌，在斯坦因的考古报【bào】告的指引下，他找到了一【yī】处烽火【huǒ】台【tái】的遗址。夏鼐相【xiàng】信，“这是汉代的边防要邑，所【suǒ】弃置的汉简，决不仅仅斯氏捡去的那几根”。9-21，夏鼐和【hé】他的【de】同【tóng】事在【zài】斯坦因考古报告【gào】中标注曾发掘出汉简的【de】深【shēn】沟里【lǐ】，又连续找到了三枚【méi】汉简。他激动【dòng】地写道：
“用手【shǒu】摩挲这些汉代遗留下来的【de】木片，恍惚间打破【pò】二千【qiān】年时间的隔离，自己【jǐ】似乎也回到汉代去，伴了汉代的【de】戍兵在这里看守烽台，远处沙尘腾起【qǐ】，一【yī】匹【pǐ】飞骑送来【lái】故乡家人的信牍，或京师返郡的公文【wén】。手里所【suǒ】持【chí】的汉简，墨迹如新，几令人【rén】不敢相信【xìn】这是二【èr】千余【yú】年前的【de】东【dōng】西。”
夏鼐富于激情【qíng】的【de】记【jì】录，充满了罗曼司的想象，在瞬间拉近了与历史之间【jiān】的千年【nián】时【shí】空。在这里，能读出司马迁《史记》的【de】余【yú】绪，能【néng】读出慧远《庐山记【jì】》的浪漫，也能读出玄奘《大【dà】唐西【xī】域记》的真挚【zhì】，当然还有劫【jié】掠敦煌瑰宝的斯坦因【yīn】《西域考古【gǔ】图记【jì】》中那种精准的文学性的坦诚。
玉门关烽燧发现的汉【hàn】代木【mù】简，上面的墨书文字越两千【qiān】年【nián】，仍清晰可【kě】辨。
历史与现实，就以这种方式交迭在这座充满了记忆的沙海之中。
沙海之上，是现实，之下，是历史。
本文原载【zǎi】于9-21《新京报书评周刊》B01-B03版。撰文：李【lǐ】夏恩；编辑：徐悦【yuè】东；校对：贾宁、刘【liú】军【jun1】。未经新京【jīng】报书面授权【quán】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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